如意酒馆人满为患,店里的小二忙得不可开交,唧唧喳喳的有些吵闹,但若细细听来,却能发现酒馆里的人说的都是一件事。
“嘿,听说了吗?宫里的那位沈贵妃逃啦!”
“沈贵妃?就是那个被皇帝喜欢得不得了的沈杳杳?那不是京中第一名妓吗?”
“嗨,你懂什么呀你,掩饰身份的事儿你还看不出来?人家沈贵妃可是有从龙之功的!”
“那还发了悬赏令?”
“听说呀……是把《盛世经》给偷走了……”
“当年这《盛世经》不知道被谁进献到了宫里,就被奉为至宝,多少江湖好手为盗此书趋之若鹜,可都是有去无回,你说这沈贵妃……”
只听得二楼雅间窗户被算盘敲了两下,一众食客酒客抬头看去,只见一身穿灰白衫子的俊秀年轻人把一个金算盘抱在怀里,笑吟吟道:“诸位,我这酒馆儿迎的是四面八方客,有些话,合不该混着酒气说。”
几人这才恍然大悟,连连拱手:“多谢老板提醒,老板生意兴隆!生意兴隆!”
店老板笑着拱拱手:“百晓生的江湖风云榜和江湖月报已经出来了,本店有售卖,几位可要来上一本?”
酒馆内的人听闻,纷纷嚷着来上一本一探究竟。
这个月风云榜上的帮派,万师坊毫无变化仍居榜首,顺位下去第二名正阳宗、第三名剑门山庄。自九年前武林盟主杨平登和其夫人剑门山庄庄主云青岩在剑门山庄的那场大火中去世后,杨平登和云青岩夫妇二人唯一的女儿杨云书被剑门山庄大长老收留,传言让剑门山庄一直居于榜首的宝物《盛世经》在大火中遗失,位居榜首的剑门山庄便开始一直走下坡路。四年前,又是一场大火,杨云书不知所踪,剑门山庄直接滑到了第三名,此后排名从未变过。
安静了一会儿的酒馆很快又沸腾起来。
“哎?这高手榜里怎么突然出现了一个新面孔啊?”
“新面孔?你说的是这第四位?不新啦!都在高手榜前十名里好多个月啦,说来也怪,别人都有名有姓的,只有这位在榜上单单一个字——枟。”
许多人不认得这个字儿,一直叫这位高手“云”,现下听着这说书先生讲,才知道这个字儿音同“韵”。因着只有一个字不好称呼,也不晓得是男是女,又是万师坊的人,便称这位这位高手为“枟大家”。
关于这位枟大家的一切都是传言,没人见过这位到底长什么样儿,只是几次提交悬赏令目标的文书上,有盖了一个明晃晃的“枟”字的章,且每次被提交的悬赏令都是甲等或乙等,如此有难度却如此有效率,很快便名声大噪。
可是这枟大家实在神秘,连江湖百晓生都难以窥见一斑,江湖月报上有关枟大家的不过只言片语,比如枟大家又接了什么悬赏令只用了几天就交付啦这种。真想说点儿其他的,那估么着也只有万师坊知道了。
酒馆二楼,店老板摸着金算盘抬头看向一眼睛上遮了薄纱的女子笑嘻嘻道:“你这次来我这儿终于不是空手来的了!瞧瞧这金算盘,你这礼物真是送到我心坎儿上了!”
“行了遗风,这次来我是要打听个事儿……”女子开口。
“啧啧啧,高手榜第四的枟大家找我打听事儿?怎么?万师坊没人啦?”店老板名遗风,没有姓,是个孤儿,据她自己说曾经是个高人,后来就大隐隐于市,盘下来这个酒馆。
“你有没有正阳宗最近的消息?别说不知道。”枟用转了转手里的盲杖,似是威胁一般,把头转向遗风。
遗风摆摆手,起身去另一边的书架上翻找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嘟嚷:“咱也不晓得你是真瞎啊还是假瞎啊,总感觉你瞪我呢?”
枟扯了扯眼睛上面绑着的纱带,很快又端正了坐姿。
“呐,给你……诶哟不好意思了,我念给你哈。”遗风清清嗓子,“正阳宗掌门首徒徐寅于半月前到皇城后不知所踪,疑似接应沈杳杳后返回正阳宗……怎么还疑似?当然了这也就是小道消息。”消息简短,遗风为自己手下人的工作感到不满。她看看枟,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只是把盲杖转了转,便松了一口气。
“确定这个徐寅在正阳宗吗?”
“徐寅肯定是在正阳宗的,只不过沈杳杳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没等遗风说完后半句话,枟慢慢起身,用盲杖一点一点探着出门下楼。遗风也不阻拦,看着枟的背影,自己又宝贝地摸了摸桌上的金算盘,自言自语道:“诶呀……这《盛世经》一出,怕是又要死人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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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酒馆地段很好,处在闹市,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枟用盲杖在身前探路,磕在地上“哒哒”地响,人们也就主动为她让出一条路来,她走得很慢,细细辨别道路两旁的声音,当路过一处乐器铺子的时候,一道琴音传来,她闻声拐了过去。
在前边招待的少年看见枟,走上前去:“您来了,先生恭候多时,就在后院花树下。”
枟点点头:“好,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在这吧。”说完也不管少年动作,轻车熟路地走向后院。枟也不是完全看不到,只是之前伤到了眼睛,所有的东西只能看到颜色和模糊的轮廓,还畏光,明亮的地方会让她的眼睛有灼烧感,只不过眼睛绑上纱带,所有人都以为她瞎了什么都看不到。
“今日是琴先生吧?还没见过琴先生,一直都是筝大家来的。”枟停下来,盲杖碰到石凳,她便坐下。
琴先生看着来人:“枟大家,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大琴师?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是谁?!你怎么来这儿了?”枟有些惊喜,老友重逢,怎能不喜?
琴先生笑着:“还不是听说你接了沈杳杳的悬赏令,这趟浑水你是一定要过是吧?”
枟摸摸眼睛上的纱带:“我这不是想多攒攒钱治眼睛嘛,十万金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你之前为了把我皮肉治好、筋骨接上已经花了不少金银,现在不是……”
“我自然是知道你什么性子,所以过来送你一程,你独来独往惯了,身边跟个人怕是也不习惯,我把扶翼和你之前用惯了的东西送过来了,路上也会舒服些。”琴先生顿了顿,“何时出发?”
“明日。”枟摸索着桌上的茶杯,琴先生见了,将茶杯轻轻放到了枟的手边。
琴先生仿佛习惯了:“你还是那雷厉风行的性子,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今儿个下午我去帮你收拾收拾,去正阳宗的路途遥远,总要准备齐全。”
“我已经准备好了钱财,想来也不会有人敢劫我的道。万师坊那边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坊主不在,老坊主与正阳宗的三长老好像有些过节,我禀报的时候隐隐听到老坊主骂了一句。”琴先生如实交代,“但是具体的事儿我也不清楚,是杀是留你看着办就成。”
枟闻言点头:“明白,正阳宗离万师坊的路程不是太远,届时我把人送到老坊主面前。”
琴先生赞同道:“如此也好,老坊主身子已经不好了,心愿能完成一桩是一桩……你此番务必小心,诸多好手接了悬赏令都赶去了正阳宗。”
“无妨,打不过我就跑了。”
一时间后院寂静无言,只有风吹过,花树簌簌作响。
良久,枟起身欲走,琴先生却开口叫住:“枟这个字的意思是有所失,你曾经失去了什么?”
“你看我还剩下什么?”枟反问。
琴先生没有回答:“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总要把你的姓告诉我,只叫你一个字,未免有些奇怪。”
“你直接叫我木云不就得了?我本就无名无姓,你非要让我编一个出来给你?你才是有些奇怪——你不是有些奇怪,你是非常以及特别且无以伦比之奇怪。”枟撇撇嘴,转身往外走。
一直等在院门口的少年见枟出来,躬身道:“枟大家,您的卧房还是原来的位置,午饭一会儿就送上去。”
枟点点头:“飞花,今日只有你自己吗?琴先生的琴童没来?”
飞花应声:“飞絮出去采买了,琴童去给一户人家调试琴弦,就快回来。”
“这样啊,挺好,要不然你自己也忙不过来,我先上去歇息一会儿,午饭不急,什么时候做好了直接上来就可以,忙不开的话叫我下来也行。”说完,枟摸着楼梯的扶手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