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夏王朝的气数(5)
“你我来一场赌赛如何?”
“我不赌博。”
“若与我一战,你有几成胜算?”
“……”
“我也没把握。既然如此,何不付诸赌赛?免伤和气。”
“怎么赌法?”
“这天劫百年一次,虽然周边诸侯各有避难之法,但百年一次,未免令人烦扰。”
“难道你想赌赛补天?”
“你在这大荒原徘徊不下十次,难道每次都仅仅是因为路过?”
“……”
“既然你本有此意,何不就以此作为赌赛,于天下、于生灵、于你我,都了了一件心事。”
“补天……这不是人的事情……这是神的事情,女娲的事情……”
“如果人道已足,何必空求茫不可知的神旨?”
“不要趁机撩上这个话题。”
“那你到底赌不赌?”
“补天非一日之功,等你或我功成之日,只怕早已人事全非。”
“你我僵持下去,只怕耽误更久。”
“也罢。我太一道数百年延续至今,自有长存之理。我相信不会至我而绝。”
“好,你我击掌为誓。”
“且慢。”
“哦?”
“现在不阻止江离,过些时日,他的命运就完全脱却我的掌控。”
“他的命运,本应由他自己思量抉择,你我当年不也是如此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什么人在一起,还是大不相同的。总之现在我不下去见他,后事难言,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所以江离的事情不能做赌注。由他去吧!”
“妙极。那你想要的是……”
“成汤统一天下的志向,世上有识者谁人不知?你要补天之缺,化解这荒原上百年一次的天劫,是想打破商国与东南蛮夷之间的隔阂,为商国开通东南一路,将三苗64、臷(zhi)国65也纳入商国的版图吧?”
“开通东南之事,事关华夏教化之普衍、疆域之东进,倒不仅仅是为了天下之争。”
“是与否,你们心中自知。现在只说赌约。”
“这个世间除了江离,居然还有你挂怀的事情?”
“闲话少提——我要你下的赌注是:若成汤得天下,需继续奉我太一为正道,贬斥群邪。”
“……”
“你亦是太一宗出身,此事于你有何难处?”
“你不是不知道,我心中另有一套想法,与现有诸道都大不相同。也罢,不过你也得下相应的赌注才是。”
“自然。你说吧。”
“若天下形势倾向于东方,你需助我。”
“……”
“自禹启之时,大夏便奉太一为正道。你的难处我知道。但自孔甲66以降,数代共主亲近血宗,于太一道虚尊远敬,为求长生,常有暴虐之事。诸侯离心,四方多叛。”
“人间政事,易知胜负,难言道德。”
“以胜负之数论,若天下形势倾向东方,你的助力也不过令天下早定罢了。”
“……”
“东西之争,你举棋不定,那又何必指望大商成汤得天下后奉太一宗为正?”
“你说的也有道理。”
“既如此,击掌为诺!”
“啪——啪——啪——”
回音久久不去。
山岳风雷都不足道,或者只有天地才配为这三声击掌作证。
巧遇火神祝融的后裔
轻裘,骏马,美女。
有莘不破和羿令符赛马,在歧路失散了。“啊!那里有一个人,我们去问问路。”
勒缰,银角风马人立长嘶,雒灵却仍然稳稳地坐在有莘不破的背后,脸上微笑依然。
“这位大哥,你好,请问您知道祝融城怎么走吗?”
那人摇摇头,说:“你问我弟弟。”
“你弟弟在哪里?”
“我弟弟给了我一个麦饼,对我说,哥,你坐一坐,我不回来你别走开,然后就走开了。”
雒灵聆听这个胖子的心声,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心想:“原来是个白痴。”
“那你弟弟往哪里走了?”
胖子随手指了一指。
有莘不破道:“谢谢了。大哥你怎么称呼?”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马尾,我弟弟叫马蹄。”胖子很自豪地说,“他是一个很骄傲、很骄傲的人。”
有莘不破拿出一方布币,对胖子说:“大哥,这个给你。”
“我不要,”胖子咬着粗糙的麦饼,说:“我要什么东西,问马蹄就行,他什么都有。”
小湖如镜,湖边一所很突兀、很古怪的房子,房子门前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坐在一个离湖岸数丈的地方,拿着一根数丈长的鱼竿,凝神垂钓。马蹄一动不动地蹲在水边,很远的地方,一只文鳐鱼67张着翅膀在灰暗的光线里飞掠而过。突然水面破裂,他回过神来,只见一尾活蹦乱跳的魮(rupi)鱼68被一根由蚕丝拧成的鱼线钓得飞了起来,摔在青草坪上,鱼尾敲击地面发出悦耳的声音。马蹄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按住,取出鱼线,捧到少年身边,躬身奉上犹在挣扎的鱼,却听少年道:“扔了吧,我今天要的是金鲤。”
马蹄不敢违拗,他知道这种鱼肚子里有珍珠,但也只犹豫了一下,便扔了魮鱼。少年重新上饵,远远抛了出去。过了半晌,似有波纹异动。马蹄小声道:“金鲤!”少年急道:“别说话。”眼见鱼线一动,再动,少年就要扯竿,突然地面震动,一匹风马冲近前来,湖水漾起了一圈涟漪,鱼线再不动了。
少年一愕,向来骑怒目而视。马蹄抬起头来,见到了有莘不破。
轻裘、骏马、美女。
雒灵听到了一个无限艳羡的声音,顺眼溜了马蹄一眼,这个男人心声中所充斥的欲望,比以前所见过的任何人都来得强烈。不过她对这种欲望毫无兴趣,只是稍微溜了一眼,便不再理睬。
“你知道我为了钓这尾金鲤,等了多久吗?”少年怒气冲冲地道。
有莘不破一愣。
少年跳起来道:“一个时辰!我整整等了一个时辰!”
有莘不破看了看钓竿,明白过来,顺口道:“才一个时辰,也不算久啊!”
“什么?”少年惊叫道,“不算久?一个时辰够我烧出六十六个小菜,酿成八十八坛美酒,整治出一百零八个点心!”
有莘不破笑道:“我曾见一个人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准备好佐料、炭火、器具,又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做出一味清汤,我偷了一勺吃了,只是一勺,那味道却终生难忘。”
少年本来暴怒,但听到他讲到烹饪,竟不觉呆呆听着。有莘不破继续道:“那人对我说,一饮一食,不过适性而已。但若论起烹饪之技,似乎并不是菜做得快就了不起。”
少年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很久没有遇到一个能说出这种道理的人了。你的烹饪之技一定十分了得。”
有莘不破笑道:“我不会做菜,只会吃。”
少年大喜,道:“那更好。你能在一勺清汤中品出无穷味道,那是大大的食家了。你一定要到我家来,试试我的手艺。”
有莘不破指着那栋古怪的房子说:“那就是你家吗?”
少年笑道:“那怎么会是我家,那是我的厨房。”
“厨房?”
“是啊,我家在祝融城。”
“祝融城?妙极,我刚好要去祝融城。我叫有莘不破。”有莘不破心念一动,道:“你叫马蹄吗?”
马蹄一呆,已听少年道:“马蹄?谁啊?不认识。我叫芈(mi)69压。你要去祝融,那最好就住在我家吧。”
有莘不破道:“住宿就不用了,我带的人太多。”
芈压笑道:“不要紧,我家大得很,就是一百个人也住得下。”
有莘道:“不止一百个人。”马蹄吓了一跳,芈压也有些诧异,道:“商队?”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芈压道:“那也无妨,祝融这么大,多来几个商队也安排得下。”
有莘不破道:“祝融城城主姓芈,你……”
芈压笑道:“那是我爹爹。”三两下收拾好渔具,随手抛下一块布币给马蹄,对有莘不破道:“跟我去厨房”,转身进了房子。
有莘不破正纳闷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见那房子的墙根突然冒起火来,连惊呼也未发出,房子已经稳稳飘了起来,“房子”底下有百十只火鸦托着,向前飞出。
有莘不破大笑,道:“这个有烟囱又会冒火的‘大盒子’,到底是房子还是车啊?”
眼见房子已经飞出数丈以外,便要策马,马蹄急道:“我、我就是马蹄。”
“哦,是吗?跟你哥哥说谢谢他指路。”有莘不破顿了一顿,随口应道,纵马驰去,马蹄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男人就应该这样活着。”他向芈压临走前抛下的布币走去,俯身拾起,小心翼翼地收好,又抓起那条早已缺水而死的鱼摸了摸,没发现肚子里有珍珠,便捧着它寻路找到马尾。
马尾拿着一小块不舍得吃的麦饼,一见到马蹄,高兴地塞进嘴里,说:“你看,我刚好吃完。”马蹄道:“哥哥,刚才有个骑着马、背后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的男人向你问路吗?”
马尾点头说:“是啊。不过那女人很漂亮吗?她就像我们老家那个**的山洞里长出来的蓇(gu)蓉草70。”
马蹄道:“那是茈草啦。”
“蓇蓉草!”
“好啦好啦,我们走吧,走得动吗?”
“嗯!”马尾肉颤颤地站起来,跟着弟弟进了城。
有穷商队虽然还没到,消息却早已进城,满城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虽然有穷历来只做上等行货的买卖,带动的却是整个祝融从上到下的价值链。有穷的人众需要吃喝,食肆的生意便火起来了;有穷的马匹需要喂养,草料就贵起来了;有穷的车具需要整修,木匠铁匠就动起来了;有穷的勇士需要寻欢,妓女就值钱起来了……而要和有穷谈生意的人,也需要应酬,需要交际,需要大量的酒肉和大量的女人。买了有穷的货物再转手,又形成了第二围的交易圈……市面动起来以后,人流就多了,乞丐出动,小偷出动,无赖出动——总之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在一日之间因有穷商队的到来活跃起来。从最上等的酒楼到最低贱的贫民窟,都离不开一个话题:有穷商队。
“原来他是那样了不起的人。”马蹄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他那样。”这句话他不敢说出口,因为那只会惹来耻笑。
他带着马尾来到城北的茅屋群,到了自己的地盘,看到画着一条歪歪斜斜的马尾巴的破墙下睡着一个小乞丐,冲过去一阵暴打。“你竟敢在老子的地盘睡觉!”他大喊,把那个残废的小乞丐打得哭爹喊娘地逃跑了。他让马尾在墙角下呆着,用死鱼换回了两块麦饼,撕下一半自己吃,另外一个半给了马尾。
“哥,你在这里待着别乱跑,我去打猎。”打猎的意思,就是去找赚钱的活儿。就像他前几天发现有一个贵公子带着一座会飞的房子在那个湖边钓鱼,便赶紧上去巴结,希望是一条财路。他在那里小心伺候了三天,不敢多说话,连名字也不敢问不敢报,所以直到今天才知道那小哥竟然是高高在上的少城主。
马蹄刚要走,马尾问:“你不去老巫那里学字吗?”马蹄道:“先去学字,然后去打猎。”马尾道:“小心些,不要像上次那样给人发现,打个半死。”
其时日已过午,马蹄从祝融火巫家的狗洞里钻了出来,一路寻思这个月的营生。突然街上人潮涌动,纷纷嚷道:“来啦,来啦,有穷进城了!”人潮向两边迫挤,让出中间一条宽敞的大道。马蹄在无数人头的间隙中看了个饱,直到商队过尽,还呆呆出神。回到城北,兴高采烈地对马尾描述着:“威风!真是威风!领头的那人腰盘大蛇,头上飞着一头好大的鹰,座下跨着好俊的马!威风,真是威风!还有他后面的那车!天!那车竟像是做的,那个香啊,隔着一座山也能闻到。车里那人不知道是什么人,倚在丛里睡觉,肩头上还睡着一只九尾狐狸,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总之这些有钱人真威风,真他妈奇怪!”
马尾却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马蹄那么高兴地说,他也就那么高兴地听。
马蹄道:“要是我们能进有穷商队……哥,我们去求他们收我们好不好?”
马尾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有麦饼吃就行。”
马蹄笑道:“麦饼?那些大铜车里也不知道藏了多少金银财宝,有人说里面全是金子、珊瑚、珍珠……总之,就是把整个祝融城买下也绰绰有余……”
“买铜车?”祝融城城主芈方看着这个儿子带来的朋友、有穷商队新的台首,缓缓道:“有穷的铜车,确实是在这里定做的。不知羿世兄要买几辆?”
有莘不破道:“有多少买多少。”
芈方道:“这么说,有穷的钱是凑够了?”
有莘不破道:“钱没问题。”
芈方道:“那就好。打造一辆有穷这样规格的大铜车费时甚久,五年前羿兄有意再造一支车队,付了一半定金,这五年来我们的工房风雨不休,共造得五五二十五辆铜车。”
有莘不破嚼舌道:“五年才造了二十五辆?”
芈方道:“不错,估计也得再过得一两年,才凑得全原先所定的三十六辆之数。”
有莘不破道:“那我就先取这二十五辆吧,其他以后再说。”
这时,却听门房来报,却是羿令符、江离和有穷四老到了。众人礼见,芈方扶住羿令符道:“羿兄英姿笑语犹在耳际,不意天道难测,世间英雄,又弱一个。”
羿令符咽声道:“父亲去得匆忙。小侄未能告丧四方父执亲友,甚是惭愧。商队启行未久,不敢半途而废,以违家父之愿。故背不孝之名,忍剜心之痛,风霜不避,行商四方,以完先人之志。先父在时,常以世伯良言训导小侄,今日得见世伯,如见先父,思念及此,常令小侄悲喜满膺……”话未已,泪如雨下。众人连忙相劝。
不多时家宰71来报:少城主已经安排好筵席,请贵宾上座。
羿令符让有莘坐首席,让江离坐次席,自己坐在第三。雒灵不愿离有莘不破左右,就在他身边加了一张椅子。苍老见这少女不知礼数,而有莘不破又如此纵容,心中不悦。
芈方冷眼旁观,暗暗惊奇:“羿之斯有子英雄如此,何以竟把商队传给外人?这已是一奇。羿令符是正统传人,这有莘不破得了他的位子,他竟像毫无罅隙,这又是一奇。这叫江离的年轻人弱不禁风,既无名位,又无身份,羿令符居然愿意屈居其下,更是一奇。”
当下主人劝酒,宾客把杯,祝融虽然僻处南方,但芈氏乃中原官侯之后,筵席虽欢,礼数井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