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华在计算机所超算见到了一周前悄悄来上海的王永俊。
老王从江西开始专攻密码破解，虽然十几年来破解密码无数，但并不是截获的所有电报，老王都能给解开。
江西时期的超高破解率其实是例外，那时候无论中央军还是军阀，用的加密体制十分原始，能用一战德军adfgx这个级别的棋盘加密方式就不错了，还有比这更简单的。抗战和解放战争时期，果军的加密体系被美国培训过一轮，进步不小。老王的常见套路是先破解了果军部分加密级别低的密电，以此为线索攻克密级更高的秘电。古典时代的加密，如果用古典时代的技术来破解，其实还是蛮困难的，需要许多巧合、猜测敌方秘钥设定的癖好、敌方的低级错误、如果不犯错就主动钓鱼……甚至靠破解员脑子里的灵光一现。
在过去的一周时间，老王已经把t50计算机手册整本啃下来了，而且操作得也很熟练。现在的老王正拿着tc50计算机的使用手册原稿（还没全编写完）仔细阅读。
“王科长，”唐华过去打招呼，“我是唐华。”
“你好唐部长，”老王当然听李刻农提到过唐华，“我正在看这个超级计算机的使用手册呢。”
tc50现在其实已经可以部分运行了，列别杰夫昨天在纠结的是存储管理部分。但现在这台tc50已经可以调用全部的运算能力进行工作了——只要给它合适的程序。
“按照之前我们和情报部共同拟定的计划，超算是为破解小组准备的，主要针对的是美军的战术密码，也就是209密码机。”唐华说。
老王点点头，“是的没错。在来的路上，我就在拟定初步的破解计划，现在正在完善计划的细节。”
“王科长，我的想法是，不用那么麻烦，什么等待巧合、引诱上钩、抓住破绽这些花招都不用，破了它就完了。”唐华听老王似乎在拟定一个庞大的计划，笑了，很放松地拍拍老王的肩膀，“我们直接对209的密文发动攻击。”
老王：“……”
209，美军从二战开始使用的机械密码机，总产量高达14万台。1952年换用升级版的c-52。209和德国的恩尼格玛机并列，号称古典时代加密机器的巅峰。
209体积只有铁饭盒大小，行军的时候通信兵往腰上一挂就可以走。加密也很简单，把密码机设置好，拿出电报原文，空格填上z，然后从头开始把电报在209的键盘上敲一遍，209就会像打字机一样把加密后的电文吐出来供发报，不用拿着本三国演义一页一页地查书。甚至还可以更省事地和发报机直连。所以，尽管209的电文在二战时期被少部分破解过，但美军直到朝鲜战争，仍然觉得209大体上是安全的，而且便携、加密速度又快，给师-团-营这些部队用应该没问题。
的确，209有六个键轮，分别是26位、25、23、21、19、17位，加密周期长达1亿，还可以和各部队约定定时更换秘钥、发现疑似被破解时还可以临时更换秘钥。德军二战时是破解过一部分209的电文，但都是在几周后才通过别的蛛丝马迹找到窍门破解成功，已经没有时效性了。
但技术从古典时代进化到计算机时代后，209就不靠谱了。1970年，詹姆斯·里德斯和罗伯特·莫里斯首次成功对209进行了唯密文攻击，不需要猜，不用钓鱼获得部分明文对照，只要收集到的密文达到2000~2500个字母以上，就能硬破。当时-209的技术报告，把从1970年起所有对209唯密文攻击的成功方式全列了个遍。
“王科长，我们有没有获得209的实机？”唐华问。
“没有，可能苏联有。”老王说，“但我们清楚它的结构……”
“那就够了。”唐华说，“六轮机械加密，第一个轮是26个，全字母，第二个轮25个，缺w，第三个轮23，缺w、x、y……”
唐华在纸上歪歪扭扭画了六个圈圈，写上数字。
“王科长，我们可以用一台t50计算机，来充当209的虚拟机。”
“噢！有道理，”老王说，“我早应该想到的。反正你们这楼里t50不是什么特别金贵的玩意，我看到的就有五六台。让我来让我来”
现在老王是特别想操作计算让自己练手。反正209的虚拟机真不难做，于是唐华就把老王带到一个带原始字符输入和输出的t50改装机上，让他自己玩了。
老王先读了几页改装机的说明书，然后开始敲字。越敲越慢，脑子似乎开始神游。唐华看得出来，他在编写209虚拟机的时候，已在思考怎么对209进行唯密文攻击了。
“……穷尽法，需要对密文进行一亿次换算，还需判断是否为明文，效率太低，排除。”老王自言自语。
“美军的6位秘钥不会随意设置，需要保证周期至少在1000万以上，这可以缩小计算范围。”
“不，这样还是穷尽法……”
“王科长，”唐华说，“在搞209的唯密文攻击前，我想我们先做一个总结。加密应该可以分成两个要素，第一要素是算法，第二要素是秘钥。我们现在等于是已经获取了209的算法，转而求他的秘钥。”
老王看了唐华一眼，又点点头。
就在老王和唐华对话之时，老王手一直没停，已经悄悄做出来了209的虚拟机。这台t-50改装机是为验证tc50超级计算机上的部件而改装的，不但有原始的字符输入和输出功能，也有16段段码屏，还是3行的。老王运行程序，然后敲进去一行几十个字母的话，启动运算之后，屏幕出现了密文——看似毫无规律的几十个字母。
拿着明文和密文的两张纸条，老王将它贴在209的结构示意图上，陷入了沉思。
……
吉林，通化，五女峰。
李强带着通信局的小分队努力地爬上了天女峰的山顶。
“这里离中朝边境有多远？”李强问。
“大概十五公里！”
“还能不能再近一点？”李强朝东南方向也就是中朝的国界线看去，山峰和深沟一层叠一层，一眼看不到尽头。“虽然天女峰是个制高点，但这里的山峰太密集了，影响无线电定位精度！前面那座山头叫什么？是不是在我国境内？”
新中国成立后，因多才多艺而在党内知名的李强，被总理点名去做外贸，从49年10月到50年6月，他一连去了两次苏联洽谈。本来已经内定由他担任外贸部副部长，兼任驻苏联大使馆商务参赞，专门与苏联做生意，但到1950年8月，军委和政务院联合发文，把他从外贸部挖了回来，重新做电讯工作去。
具体来说，他现在是军委通信部的副部长，和王征搭档，但近期的主要工作是爬山——在中朝边境尽量靠近朝鲜国土的地方，设立几个无线电侦听站，用来侦听和收集朝鲜范围内的无线电报，并记录下来，迅疾回传到一听名字就很神秘的“50中心”。
美军现在用209密码机的主要是师-团-营级部队，这些部队装备中低功率短波电台，传输距离几百公里，因此越靠近战场，无线电侦听站的效果越好。了解军委的意图后，李强先是确定6个侦听站的大致位置选址，然后开始铺设临时的电报线路兼时间同步线路，以便用三角测量法算出截获的电报是从哪个位置发出的。接下来，6个侦听站的信息汇总，按照军委的制式，有线电报线一直拉到……丰满水电站？
“李部长，那座山叫做龙山，看起来海拔很高，但实际上不高，您看地图，如果设在龙山的话，其实有两个方向是被朝鲜境内更高的山挡着的！”
李强接过地图，仔细对照等高线看了看，确实龙山的位置没有天女峰好。“那就把5号侦听站设在这里吧！记下这里的位置，让通信局工程小组现在就开始工作。”
通信局工程小组已经拉着设备在山下的公路待命，只等李强确定地点，就开始动工，先是铺设临时有线电报网络，然后将侦听设备往山顶带。
李强勘测完5号地点，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山下走。军委的这一连串命令，他也猜出来了，是要截获朝鲜境内的敌方电报，而那个50中心，应该就是破解美军电报的技术机关。截获电报没有问题，但能不能破解呢？李强知道，美军使用的密码体制，在二战时期并没有被真正破解，反而是号称科技很牛的德国的恩尼格玛机被破解了，不但被破解了，而且李强还从苏联那儿读到了德国的恩尼格玛机如何被破解的资料。
如果我军能够破解美军的密码机，那是不是证明中国的情报能力甚至压倒了美国，在战场上由此反抢先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