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说完了。
“虽然未能得偿所愿,但至少结局还算圆满。”老妪微笑着。
“这算什么圆满?”朝露红着眼眶:“柳儿她……”
“你也知道哪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她也是没给自己留下退路的,不过,即便她还是离开人世了,这也谈不上是一个坏的结果。”
“这还不坏?”
“不算,你觉得这很坏,是因为你心理预期太高,认为这应该是长相厮守的两情相悦,可人世是如此复杂,生活是如此艰难,并非两厢情愿就能执子之手,总会有无数的矛盾立在眼前,家庭、社会、金钱、利益甚至价值观,这些时时刻刻都在考验感情,也在拷打着感情。”
“可是,小婉和木头不是已经和解了吗?”朝露问:“最后的最后……”
“是和解了,但这是暂时的。”老妪说:“暂时性的,爱情压倒了一切。”
“暂时……”
“因为根本的矛盾仍然没有解决,柳小婉是什么样的女子,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木头是个什么样的男子,他追求的是什么样的人生——如果读懂了这两点,你就明白他们之间无法共荣的缘由是什么。”老妪循循善诱。
“……价值观。”
“不错,是价值观。”老妪点头:“如何相爱,两个人也不会成为一个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追求,如果无法共荣,互相喜欢反而是一种痛苦和折磨,必然要求其中一方牺牲自己成就对方。”
“但也不仅是这样,更重要的,还是时代吧。”朝露此时站在观众视角,冷静的评价着:“阻止他们在一起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有整个时代的重压。”
人与妖的对立,英雄拔剑起,时代推着他走到了那个位置,就很难再有儿女情长。
“这就是卧虎。”老妪说:“木头要选择的是,放弃所有职责,回到家乡,和所爱的女子过上几十年的幸福人生,然后看着妖族日益壮大、人国崩塌毁灭;又或者,放弃自己的人生,也辜负了小婉,将自己作为柴薪燃烧,为人国继续添柴,建立一套制度,敢为天下先,为国为民,再延续几百年。”
“他只有这两个选择,所以怎么选都是错的。”
“根本不是爱情还是事业的单选,而是家和国的对立。”
朝露听完,一种感同身受的哀伤感涌来。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至少暂时放下价值观的对立,迎来短暂和解,而且将终点停在这里,的确不能说是一个坏的结果,只是……”
“我想听的并不是这样的故事啊。”朝露叹息着苦笑。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是因为它不会随着听众的想法而改变。”老妪不以为然的说:“更遑论,这是已经发生在过去的事。”
“所以,这不是故事,而是真的?”朝露吸了吸鼻子。
老妪不答,而是说:“是不是真的倒也不重要,即便它发生过,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了……那么,故事你已经听完了,还打算继续逗留吗?”
“不了,我该告辞了。”朝露起身,老妪已经为她打开通往外面的门。
离开之前,她停下步子,驻足回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老妪说:“但说无妨。”
“如果说小婉在故事里,死在了二十三岁那年,那么……你又是谁呢?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的事?”朝露问:“我一直以为,你在说的是你自己的故事。”
老妪笑而不答:“哦?你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吧。”
朝露问:“所以,我是猜错了吗?”
“如果柳小婉可以是我。”老妪反问道:“那她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一句轻飘飘的反问,让朝露有种心脏被刺穿的感觉。
她瞪大眼睛,心神一阵紊乱,片刻后,她摇头说。
“我不信。”
“妖族从没有英灵。”
“柳小婉也不具备转世为英灵的资格,她的灵魂和记忆不过只是寻常女子,没有轮回的可能性。”
老妪微笑:“你是在害怕?”
朝露不言不语,再如何喜欢柳小婉这个女孩子,也不会想要成为她。
“安心,柳小婉已经死了,不复存在。”老妪不动声色的平静道:“你可是白泽,理应知晓,自己根本不可能被她的记忆所影响到,即便轮回转世让你恢复了前尘记忆,也不过是多做了一场梦,人格方面仍然是你占据绝对主导地位,更何况这不算是……”
“的确不是。”朝露摇头否认:“我看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老妪说:“你看到的是她这一生最珍视的……感情。”
朝露神情冷漠,眉头紧蹙。
“你这么抗拒她么?”
“谈不上抗拒,只是……”朝露停顿,用了几秒钟梳理好心情,随后才说:“只是会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倘若她真的是我的过去,我对此只能说一声抱歉,似乎她注定都是过不上完满的一辈子。”朝露公主自嘲的说:“这时候告诉我这些,算不算有些太迟了……”
“不算太晚,而是刚刚好。”老妪笑着说:“你的人生当然由你决定,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柳小婉的那句话,也希望你能践行这个承诺。”
朝露低声说:“我赶着回国赴死,哪有时间儿女情长,纵使真的喜欢上了谁,我也不会留下……等等!”
她忽然意识到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你刚刚说希望我践行承诺,难道……”
他还活着?
又或者是说……
老妪闭上眼睛说:“时间到了,有缘下次再见吧,朝露。”
朝露问:“你到底是……”
话音刚落,灯光熄灭,舞台清空。
朝露穿过梦境,回到了现实,她虚弱的灵魂经过前尘记忆的补全,不再衰竭濒死,余下部分的损伤,只需要再睡一觉就能够彻底恢复。
也就在朝露刚刚离开的时间,一道人影穿过光与影的间隙,走入了庭院里。
青年的眸子里泛着淡淡的金色,肩头匍匐着一头幼虎崽子。
它伏在青年肩膀上,对着老妪龇牙咧嘴的吼着。
“你好。”老妪说。
“我,不好。”白维回道。
“何至于这么警惕和争锋相对?”
“我过去也穿越过某些梦境,阅读过前尘记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和‘自己’对答如流的前世自我。”白维维持着第三级别的戒备心态:“你的执念真是深刻。”
老妪抿了口茶,笑容清减了几分:“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白维肯定道:“你的确是她。”
“我何时说过我不是了?我也没有想过要掩饰。”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装成这副模样?”
“装?你搞错了,这就是我临终时的模样啊。”她说:“我并不讨厌苍老的姿态,这会让我觉得非常真实,让我觉得自己仍然是个人。”
白维吐出一口气:“我不太想跟你说谜语。”
肩膀上匍匐的斑斓虎崽发出咆哮。
它非常的憎恨和反感眼前的老妪,甚至有些惧怕。
这只虎崽子是白维触发感叹号后自动出现的灵体,也是虎首环刀的刀灵显化。
在追忆中看的非常清楚,这把刀是柳五叔当年的佩刀,而后落入白维之手,成了他多年来的专武,是卧虎代代传承下来的兵器,和他的这一世有着很大的关联,所以自动被激活了,介入了梦境。
白维始终是作为第三名观众看完了整个故事,他一直都藏着,没有让朝露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但这瞒不过梦境追忆的主人。
等朝露离开,他也被邀请到了正面。
原本,看完这些故事后,白维内心有所感触,至少故事仍然算不错,但老妪讲述的故事引发了虎灵的愤怒,它咆哮着,情绪非常激动,虽不能言语,但明明白白的在传递一个意思。
——她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