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人谈及加米拉教授,都会说,这是一名存在感很稀薄的教授。
才能一般,样貌一般,成婚后妻子孩子去世,衣着打扮总是几件老衣服,能喝酒但不酗酒,参加酒会但基本不发言,法术功底扎实但仅仅是扎实,几十年如一日的待在工作岗位上也仅仅只是获得了次级教授的头衔,并不是热爱工作,更像是得过且过的混日子,但作为教授的基础能力是有的。
这是一个始终处于六十分到七十分的男人,距离优秀出色太远,距离平庸无聊太近。
他的存在感很弱,除非是在上课的时候。
当一个人彻底以‘不争’的形式活下去,他的存在感就会变得可有可无。
一个沉溺于学术研究,连课程也只保持在勉强数量足够程度的教授;一个对学生的成绩漠不关心,连期末考核都是且抓且放的教授;一个连学术研究都拿不出太高成果,始终在校园内徘徊在三流水平的教授。
郁金香对于学生而言,或许竞争压力比较大,但对于学者来说,竞争压力反而相对弱一些,因为郁金香的倾斜在学术研究上的资金并不多,它在剑花联盟中排名第二档次,真正的顶尖学者都会瞄准同盟首都香榭的皓月学府,哪里的学术气氛比郁金香要浓郁许多。
这类教授其实在郁金香里也有几位,只是越是平庸者越不甘于平庸,在法师学府中,平庸意味着停滞,哪怕采用违法手段也想要继续学术研究,贝洛教授就是其中的一员。
那么加米拉是否是真的心甘情愿停滞研究的人之一?
他当然不是,学者的内心充满了解析神秘的渴望。
神秘意味着古老,而古老之物最有剖析的价值。
至少对欧罗巴而言,‘猩红诅咒’便是消失了足足四百八十年之久的……‘神秘’!
正因如此,才显得愚蠢。
总有人会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天才,能掌控不能为人所掌控的力量。
古老的神秘,猩红月光带来的混沌魔女的歌声是亘古久远的诅咒。
神秘并不是科学,它未必有被解析的价值,也未必能够被理解。
只是学者的狂热会下意识的忽略掉这些,为了解析神秘而彻底走向歧途者为数众多。
加米拉不是白维见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白维继续问:“为什么是血裔?”
“因为血裔是最合适的,他们的血脉很古老,也有高低之分,龙裔的精神力太强,不容易被猩红诅咒感染。”教授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想法,将实验得到验证的内容诉之于口。
白维摇头:“血裔的数量太少,也未必是最合适的,最合适的本该是……”
“女巫。”教授活动着手指,他咧嘴一笑:“我当然知道,女巫血脉也并不难找寻,甚至可以说很多,但我需要的是纯血的女巫,这只有去女巫所在的村落中才能找寻到。”
“你去过?”白维挑眉。
“去过,但是失败了……数年前我就带上了我的实验品去了女巫村落中找寻实验目标,但仅仅过去半个月,我的所有实验品身上沾染的诅咒正在被清除和净化。”加米拉咋舌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庇佑着女巫,但它影响到了我的实验,我只能换别的目标。”
白维评价道:“疯子。”
“每一名学者内心都有一个疯子!”
“或许吧,但人体实验已经超过了可容忍的范畴了,你害死了很多人。”
“是啊,我害死了很多人。”加米拉喃喃道:“但有时候就是这样,我没得选的……当我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就不可能停下来了,这份好奇心就如同高山的滚石。”
白维不置可否。
他问出之前的提问:“你是怎么提取的猩红诅咒?”
教授反问:“这很重要?”
“挺重要的,这种放射性的污染源不能留着吧。”
“那我就不能告诉你了。”加米拉低笑。
白维挑眉:“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到。”
“你猜猜看。”
“是眼球吧。”白维指着他的眼睛:“在旧的帝国时代中,被猩红诅咒感染的女巫的双目会变得一片猩红,会自动的发出光亮,因为这眼球非常好看,所以会成为有特殊癖好贵族的收藏品,经过一定的防腐处理,它可以在真空环境下保存很久。”
教授奇怪的看着朱蒂,或者说,是看着朱蒂躯壳之内的陌生灵体。
“你知道的可真多……我也是查询了许多文献,费了很多时间很多功夫才得知了这种收藏品的来历。”
白维默然。
他心说这是当然的,女巫们最为痛恨这种藏品,任何找得到的都会被销毁,关于这种恐怖的藏品的历史和存在痕迹都应该被彻底抹除。
可惜抹除的不够彻底,还是留下了很多痕迹。
但提到了眼球,白维再度想起了一些细节。
“原来如此,所以之前连环杀人案中的死者眼球被摘除是这个理由……”
“因为猩红诅咒感染的症状就是眼球变得赤红,而这个特征很明显,容易被认出来。”
“其他人即便不认识,夏莎·采佩什也不可能不认识。”
“为了掩盖猩红诅咒的研究,所以必须摘除特征明显的猩红眼球。”
说完,便听到加米拉教授的低沉笑声。
“我猜错了?”
“不,没有猜错。”疯狂的学者摇头:“我摘除眼球的确是为了掩人耳目,但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白维停顿思索。
“没有那么复杂,我摘取眼球是因为它是猩红诅咒天然聚集的器官,眼球,脑髓……猩红诅咒感染的最主要部分就在这一块。”
如果不是双手被钉在墙壁上,他应该正在用手指瞧着自己的脑袋,自满的炫耀。
“这些眼球都是我重新提取猩红诅咒的材料……感染之后是可以不断提炼回收的,纯度也会变得越来越高,重复数次就能得到高浓度的样本。”
他正得意的说着,突然被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话语。
“所以你自己的眼球也是这样被摘除的?”白维问。
加米拉教授的话语一顿。
“我听说绝大部分的疯狂学者的第一个实验目标往往都是自己,这类人如果不怕死,就会选择自己作为实验对象,你或许也接受过眼球的植入实验,就和之前的九头蛇一样。”白维看向对方虚假人造的左眼:“你是不是也能听的到‘歌声’?”
他这么问着,突然加米拉的表情变了。
白维本以为他会露出少许不甘和扭曲,没想到他的嘴角更加上扬,更加的自鸣得意,更加的醉生梦死。
“是啊。”他发出长长的叹息声,像个醉酒多年的人在自叙着清醒。
“我每时每刻都能够听得到歌声。”
“歌声无时无刻的环绕在我的耳畔,就如同母亲唱的摇篮曲。”
“歌喉温柔缱绻,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被臂弯拥抱着,像是在做一场很漫长很漫长的梦……”
这种自我叙事的陶醉状态立刻就让白维意识到他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
虽然从一开始白维就知道加米拉教授是个不太正常的人,内心有着疯狂燃烧的好奇心,但他认为对方是可以沟通的人,之前的一番对话都是正常的。
可他误判了对方的精神良好程度。
白维感染过猩红诅咒,虽然症状很轻,但他在聆听到混沌魔女歌声的时候都觉得头痛欲裂,自我意识如同丢入了放满了漂白粉的工藤新一(滚筒洗衣机)里来回冲刷,时间长了不变成精神衰弱也变得精神分裂。
所以加米拉的精神状态早已异化,但可怕就可怕在这儿……他是一名早已精神变态的感染者,居然能长时间维持着‘正常’的精神状态,就像痛饮了十斤烈酒的人居然表现的十分清醒仿佛滴酒未沾,固然教人疑惑,但当他浮现出醉态的时候,就该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因为他不演了,也不必要演下去了。
白维凝视着加米拉,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误判在哪,左手疾扬,刺向他的虚假左眼。
“迟了。”教授咧嘴一笑,左眼的义眼上的虚假伪装自动脱落,另一只猩红的竖瞳显露真实容貌。
与此同时,空间开始发生扭曲,地面上浮现一扇色彩鲜艳的门扉。
大门洞开,数十只无形漆黑的手臂将两人抱住。
砰!大门闭合,人影消失,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