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发什么呆呢?”一个武士嚷嚷道:“没个正形的,你这样怎么能被看重,出人头地?”
“我不需要出人头地。”披着大衣,带着面具的青年回道:“我又不是武士,只是浪人而已。”
“浪人就不用找个地方生根了?”一旁武士翻了个白眼:“你不想出人头地,为什么要参与这种危险任务?不是傻子都知道,开出这么高的赏金肯定有问题。”
“是啊,斩鬼。”青年扶正了脸上的狐狸面具:“但为钱来的家伙一点也不少,这是幕府开的封赏,哪怕人死了,钱也能寄回去,来的几个都抱着死志,反而你这样的人更少。”
年轻的寸头武士慌了神:“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武士想要获得提升很难,你想从足轻晋升,起码还要参与三次这样的讨鬼,如果参与远征或许一次就够了,这取决于你能斩下多少鬼的脑袋,靠眼缘是没机会的,活下来的人才能升级,这也是内卷啊。”青年笑着说:“如果害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寸头武士站在原地,涨红了脸,他一人打扮的风光体面,却没意识到这是真的要命,急忙去找人退出。
青年推了推脸上的面具,狐狸面具的笑容始终夸张,像是在讥讽谁似的。
时间过去了半天,天色逐渐暗沉,火把照亮聚集点。
佩刀武士们和赏金浪人们都汇聚成群,身披甲胄的幕府大将做镇,而在他的身边多出了一个年轻面孔。
“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柳生左兵卫,他从今天开始负责带队。”
一名年轻的武士,来自柳生家的左兵卫,柳生家的流派已经被定为将军御用,也就是剑术指导,所以不能轻易和外人交手,以免泄露流派招式,被寻到破绽。
这个年轻人大概率就是将来的柳生家的家主。
狐狸面具的青年听到柳生的名字后抬起眼,看向左兵卫的方向,似乎真的从那张脸上窥见和女孩面容的相似度,恍然一念间,时间就过去了七年多。
邻家有女初长成,不知道柳生千代如今是何种模样。
虽然也考虑过去做柳生家的家臣,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选择了斩妖除魔,终归只要能守护她,报答一饭之恩,在哪里都一样,非要在近距离待着,更像是一种自我满足,反而像个纠缠小姑娘的死变态,只是偶尔能见一见就很好了。
柳生左兵卫是柳生千代的亲哥,得看着点,不能让他出事。
青年就这么等待着武士们编队结束,他悄悄和人换了个位置,来到了柳生左兵卫统率的十五人队伍里。
要说左兵卫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能用两个字形容。
严谨。
他的剑术很严谨,生活方式也很严谨,说话同样严谨,像是全身上下都用条条框框束缚起来的无趣男人。
这恰恰和白维是两个极端,作为斩鬼的浪人,他常年懒散,无拘无束,能跟山林里的天狗们打成一团,和红叶林里的绝代大妖红叶狩畅饮,偷吃过神社里摆放的神灵贡品,得罪过土地神。
浪的飞起还能活的自在,当然命中和规矩无缘。
把这两个人放在一块,就像是美国学生见到了金属钠块,就像是熊孩子看到了拼装好的始祖高达,就像是手游玩家看到了卡池大保底……不发生一点额外的化学反应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这是剧烈反应,还是缓慢燃烧反应,得看情况。
起初,还是比较和谐共处的。
青年言语不拘一格,但实力经验有目共睹,队伍里的人反而更乐意听他的,因为他实在太熟练了,对着一坨粑粑都能分析出种族的数量多少,行动路线是什么,最近是不是上火或者便秘,以及……最近有没有吃人肉。
虽然他也格外喜欢挑衅和嘴嗨,但柳生左兵卫就当做实践学习,没有跟他太过于计较。
年轻的武士以为到了实战环节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然后到了鬼的营地后,他人傻了。
因为青年根本不讲武德,提前下毒放火加阴人,一通硬核潜入,瞬间五杀到手。
这让柳生左兵卫深感不齿。
武士的对决应该堂堂正正,正面对刀打铁才对,哪怕对手食人恶鬼,也应该赐予个平等的死亡,就这么毒翻过去,然后挨个开心眼,太过于不讲武德。
细小微弱的不满不断积蓄,两人逐渐势成水火,柳生左兵卫的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一意孤行,再也听不下任何意见,长达半月的扫荡最后反而变成了某种赌气的拉锯战。
结果就是队伍分裂,一方九人,一方六人,分开行动。
白维带着队伍,仅仅在山林里兜了两圈就回去了,之前杀的已经足够多。
可柳生左兵卫迟迟未归,他确是有些魔怔,想着赢过另一方,却孤军深入没有补给。
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九人的团队已经减员的不到一半了。
他分外懊悔,急忙想要撤离,却身陷囹圄,而且还是山林之中,叫天天不应。
“走不了了。”
“柳生,你一个人走吧,你最强,朝着一个方向突围。”
“我们几个人,早就做好留在这儿的准备了,我们都是为了斩鬼才来的,没什么后悔的,多杀几个回本!”
“开什么玩笑!”柳生左兵卫听不得这些废话:“我岂能苟活!”
“你家里人还在等着你回去!”
“我,我怎么能回去,就这么回去?”左兵卫咬牙道:“回去,沦为笑柄么?”
对某些固执的武士来说,荣耀和尊严甚至能超越死亡。
他这样生活在条条框框下的武士,更是只懂得这样的活法。
没人再废话什么,这种情况下,连突围其实都是一种奢望,那么多的恶鬼,他们从没见过,就像是来到了恶鬼的巢穴似的,数以百计,密密麻麻,还在不断涌出来。
能坚持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
没什么可想的,挥刀,砍杀,逃跑。
在撤退的路径上,人不断减少,呼喝声也慢慢轻微。
柳生左兵卫等意识到左右空空荡荡,只剩下最后一人时,他才恍然发觉,原来那群人都是在用生命给他垫背,送他离开这儿,和他们所说的做法是完全一样的。
他很想回头,却又不能,只能不断奔跑。
他看见了一处山谷以及溪流,当初就是从这里追着流亡的恶鬼进入了险地,从这里逃出去就还有机会。
求生欲和复仇的念头让他一路狂奔,他不是不想停下,回去赴死,而是发誓要带着万马千军杀回来。
就这么,他跑到了溪流的尽头位置,眼看距离已经不远,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呼喊。
他停下脚步,下意识回过头,看到的是被手舞足蹈的恶鬼们高高举起的人类头颅,刚刚割下的……
热血冲上脑门,他折返挥刀,但迅速被追杀来的数十恶鬼淹没。
昏死前,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很清脆的摩擦声,就像是刀刃划过刀鞘的声响,如同一刹那撕裂漆黑天空的雷鸣,比山谷的风更加凌冽。
……
再度醒来时,柳生左兵卫看见了火,还有一地的尸体,以及若无其事坐在尸体堆上烤着串的青年。
经历过生死,相隔数日,重新见面的两人,左兵卫开口。
“你的狐狸面具呢?”
“你第一反应不是检查下自己是不是少了点零件,而是面具?”
“你不是吃饭也得戴着面具么?说什么面具才是本体,摘下来灵魂就出窍。”
“我为什么不能是懒得摘下来?”
“说的也是,你本就是个懒人……谢谢你救我一命。”
“你这道谢是不是太平淡了?知道我找你多久,还欠了天狗人情?好歹来个土下座吧。”
“如果你需要的话。”
“算了,看你这样子就一脸不舒服,仿佛从尸体堆里爬出来似的。”
“事实上就是这样,我带的人,全死了……全死了……”
“看见了,我没找到全尸,就剩个脑袋,都埋在附近了。”
“那么多的恶鬼都是你一个人杀的?”
“不是一个人杀的,难道是一条狗乱杀的?”
“怎么做到的?我是说……你就只有一个人。”
“唯手熟尔,想学啊?我教你啊。”
“好。”
“你应该问一句——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是什么?”
“跟我说说你妹妹柳生千代的事吧……我有个朋友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