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个扮成当地人的异乡客
第一部：马嵬山下马不前
陕。
这是一片年龄最古老的土地。
一辆三轮农用车，沿着一条坑洼不平的柏油路慢悠悠朝前行驶，尘土飞扬，车后喷出一股股黑烟，时浓时淡。
三轮车是天蓝色的，在乡镇很常见，车牌是陕c，此刻它行驶在陕c地区，就像一块黄土坷垃出现在一片黄土地中，引不来任何人的注意。
这辆车大半新，左侧有一条很旧的刮痕，有10厘米长。
车内坐着一位年轻的农民，看样子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灰不拉几的t恤，一条草绿色长裤，挽着半截裤脚，脏成了迷彩色，这身打扮比他的三轮车还不起眼，此时，他正在专心致志地驾车，时不时被颠起老高。
也许，他是去什么地方拉化肥，木头，或者塑料门窗之类。
由于车窗漏风，他戴着一副太阳镜。看脸的话，这个人挺周正的。我们姑且叫他三轮哥吧。
现在，三轮哥正经过一个村子，两旁是高高矮矮的房屋，多为二层，有灰色的水泥墙面，有白色的瓷砖墙面，有红色的砖墙面，还有一棵棵歪斜的矮树，树叶上蒙着厚厚的灰土，无精打采。
有个屋子前堆着一些沙子，几只鸡在上面刨食，屋前立着一块牌子，歪歪扭扭地写着：小卖部。门口的竹椅上，坐着一个老汉和两个婆姨，他们大声谈着什么，陕西话听起来更像“吼”。
三轮车“突突突”地驶过，那几只鸡根本无视，头都没抬。
开出不远，三轮车靠边停下了，不过没有熄火。三轮哥跳下来，快步回到小卖店门口，走进去。其中一个胖墩墩的婆姨站起来，跟着他进了屋，粗声大嗓地问了句：“要个啥！”
三轮哥依然戴着太阳镜，他没说话，低头看着柜台里的东西，指了指方便面。
婆姨又问：“几包？”
三轮哥伸出了一根手指。
婆姨有些不满：“你言传一声啊！”
三轮哥还是不张嘴。
婆姨说：“两块五。”然后她指了指柜台上的一张纸，上面是微信和支付宝的二维码，那张纸很脏了，还皱巴巴的，令人怀疑付了钱会不会跑到门口那个老汉的手机上。
三轮哥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了一张百元大钞，递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有些警惕：“丁点钱，手机支付不就得了！”
三轮哥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是没带手机，还是不会使用。接着，他又从旁边拎起了一箱饮用水。
老板娘举着钱看了半天，这才给他找零。
三轮哥接过钱，抱着水和方便面匆匆离开了。他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他离开之后，那个老板娘很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这人得是有病哩！”
三轮哥接着朝前驶去，车尾巴又喷出了黑烟。
离开了村子，两旁变得有些宽阔了，但是依然见不到庄稼。
公路变成了四车道，中间的隔离带种着一些红色的，给这个灰蒙蒙的世界填上了一些颜色。偶尔有拉沙子的大卡车驶过，发动机惊天动地，令人担心它随时都可能翻到你身上。
太阳很好。
这时候是下午三四点钟。
公路两旁出现了一些厂房，什么“彩钢”、“电子”之类。年轻农民驶入了辅路，把三轮车停在了一堵高墙下，熄了火。天地之间立即变得安静下来。
他拿出方便面撕开，正准备吃，突然听见了一声呵斥。
他抬起头，从反光镜里看见三个保安走过来，他们好像喝高了。其中一个走到三轮车旁，使劲敲了敲车窗，三轮哥赶紧把车门打开了。
这个保安喷着酒气，大声说：“你不看看这是啥地方吗？军事重地！300米之内禁止停车！”
三轮哥赶紧四下看了看，果然看到了一个很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君士制鞋厂。
他似乎不想跟对方争辩，关上车门，把三轮车开动了。
他离开三个保安，又朝前走了大概三四公里，公路变得越来越窄，两旁出现了开阔的庄稼地。
他再次把车停下，前前后后看了看，田野上只有一个老太太在劳作，离得太远，听不见任何声音。
这里是陕西。
这里简称“陕”或“秦”。这里是咸阳地区。在古代风水中，山南为阳，水北为阳，而咸阳位于九嵏山之南，渭水之北，咸则是“全”和“都”的意思，故此被称为咸阳。
这里的人吼秦腔，吃油泼面。
这里曾是秦始皇的都城。
三轮哥似乎确定了，此处没什么麻烦，他又拿起方便面，就着水吃起来。方便面太干了，每嚼一口都能听见“咔咔”的响声。
他一边吃一边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可能是没电了，关着机。他看了它一会儿，就像在端详一个老朋友，或者记忆中的一段美好生活，接着又把它装进了兜里。
这段公路很偏僻，路上掉着一些碎砖，飞舞着几只塑料袋。三轮哥吃完了，他四下看了看，好像在寻找垃圾桶，并没有，他从车上翻出一个食品袋，把方便面的包装和空水瓶装进去，塞到了座位下。
这个细节透露出，他应该是个有教养的人。
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块麂皮绒，把太阳镜摘下来擦拭。
这个人第一次露出了完整的脸，略显消瘦，皮肤是小麦色，剑眉，小眼睛，鼻梁高挺，胡茬硬朗——他称不上帅气，但是那双眼神却咄咄逼人，就像两个铁钩子，陡然增强了他的气场。
他简单擦了擦太阳镜，重新戴上，然后发动着了三轮车，接着朝前开去。
……
距此三里之外，有个叫黑山河的小镇，镇里有个派出所，就在街道旁边，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警车，顶部的警灯好像坏了，红灯始终不亮，只有蓝灯在暗淡地闪烁着。
派出所内，有两个辅警在晃动，还有个满面愁容的老汉蹲在墙根下抽旱烟。
值班室的传真机“呲啦呲啦”响起来，慢腾腾地吐出了一份协查通报，内容如下——
各县市公安局（分局）、派出所：
2017年7月19日，云南省昆明市朵亩镇发生一起失踪案，受害人祂一（小祂哥）醉酒之后，被两个嫌疑人开车带走，从此下落不明。警方从事发车辆上发现受害人血迹，疑为被害。一名嫌疑人闻风潜逃，另一名嫌疑人被传讯之后，于限制外出期间潜逃。据监控显示，两名嫌疑人已逃至陕西境内，请相关单位予以关注。
嫌疑人一：李某，26岁，身高170cm，略胖，昆明不艺术培训公司负责人。身份证号码：xxx。
（附件：照片）
嫌疑人二：于斯，25岁，身高178cm，偏瘦，昆明堡来德州扑克俱乐部职业牌手。身份证号码：xxx。
（附件：照片）
联系人：卜警官，手机xxx。赵警官，手机xxx。
落款是朵亩公安分局。
李某的照片为证件照，皮肤白皙，眼睛很大；于斯的照片为旅游照，很清晰，他正对着镜头微笑着。
这个于斯正是驾驶三轮车的“三轮哥”。
实际上他是驾车逃离云南的，进入陕西境内之后，他担心被监控追踪，还有云a车牌太惹眼，他把那辆车丢弃了，随后，他在宝鸡市郊区找到一家二手摩托车商店，买下了这辆农用三轮车。
首先，他不敢乘坐飞机、火车、轮船、长途客车，但又不可能像流浪汉一样步行，三轮车有速度，又不惹人注意，没有哪个逃犯会驾驶三轮车逃亡，所以他选择了这个最廉价的交通工具。
另外，三轮车不走高速，他会避开所有收费口可能出现的盘查。就算在普通公路上遇到了关卡，警方一般也不会审问一个三轮车司机。
综上，三轮车是性价比最高的逃亡工具。
由于要驾驶三轮车，他很自然地戴上了太阳镜，其实他是把眼睛挡住了。
没错儿，逃亡之前，于斯在一家俱乐部打牌。本来他大学学的是工程管理，就是搞预算的，成绩一般，毕业之后也没有从事建筑行业，他迷上了赌，差点倾家荡产，后来他学会了出老千，种下了遍地仇家，父母为他操碎了心。几个月前，出于孝道，他总算立地成佛，去了一家德州扑克俱乐部，成了一名专业牌手。这种职业很稀缺，自我感觉挺酷的，至少他目前还没有改行的打算。也许是职业的关系，平时他的话很少，他用眼睛跟这个世界交流。
出事之后，他为什么要来陕西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有个词叫“鬼使神差”。自打出事之后，他的背后好像出现了一双神秘的手，一路推着他，不可逆转地来到了这片黄土地……他甚至都能感觉到那是一双老人的手，瘦骨嶙峋的，都伸不直，指甲很长，不过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垢……
现在，他正要去寻找秦始皇陵。
实际上，直到他进入陕西界，还不知道他的“目的”就是那座陵墓。
当时，他的位置在陕西宁强，那个县地处秦岭和巴山两大山系的交汇地带，是大西南进入大西北的门户。他人生地不熟，十分迷茫。后来，他把车慢悠悠地驶入了一条僻静的村道，停下来，打开地图查看，打算找个落脚点。
最初他打算去陕北的神木县，从那里往北就是内蒙古的伊金霍洛旗了。
没想到，他在导航上设定了目的地之后，却出现了一条绿色规划路线，起点是宁强，经宝鸡，最终指向了临潼城东5公里的秦始皇陵。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