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冯紫英已经打定主意,冯佑也不再纠结,沉声问道:“铿哥儿,藏人简单,但是只怕这贼匪入宅找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不会轻易罢休,就算是我们把后花园地窖放引让其发现,若无收获,他们怕也会起疑,若是仔细查勘,未必不会发现端倪,……”
“福伯,地窖中有多少银子?”冯紫英知道宅中虽然藏银不多,但是肯定也有些。
福伯嗫嚅半晌,方才道:“怕是有五六百两。”
冯佑皱眉摇头:“铿哥儿,不是这个,这帮贼匪不能以道理计,他们和寻常强盗马贼不一样,不担心时间,便是寻得金银钱物,只怕更会疯魔,没准儿便要把整个大宅弄个底朝天。”
冯佑这话不假。
若是寻常马贼盗匪,入宅掳掠,要担心巡检司和卫军,肯定是得手便要谋求脱身,但这些贼匪不一样。
他们是乱匪,已经控制了临清外城,不须担心卫军和巡检司,时间宽裕,当然要穷尽可能,所以真要入宅,便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冯紫英皱眉不语,一双手却如同小大人一般背负身后。
“若要让贼匪舍弃,便要让贼匪相信这宅中已无价值。”冯紫英沉吟半晌方才抬起目光,“只是这冯宅怕是遭些劫难了。”
……
“来了,他们来了。”伏在那桶瓦泥鳅脊上的左良玉扭头低吼道:“他们已经到了鼓楼下,正在点火。”
冯紫英站在墙下深吸了一口气,“他们的行伍如何?”
“乱糟糟的,各行其是,但是人很多,有些已经朝着我们这边来了。”
左良玉呼吸急促,一张瘦脸略微有些潮红,手指紧紧扣在墙上,过度用力之下指甲盖都有些发白。
“不用紧张,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扛着。”冯紫英安慰了对方一句,“真要被他们攻进来了逮住,你也可以说你是这附近进来躲难的,把其他一切推到我们头上,没准儿人家就放你一条生路。”
左良玉是也为自己的紧张感到有些羞愧,强撑着道:“我不怕他们,不就是一条命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么些年来,小爷我风里来雨里去,见得多了,也没谁把我怎么地了。”
“看见佑叔没有?”冯紫英更关心已经独自出门去的冯佑。
“看不见,先前看他贴着往鼓楼西街过去了,但现在看不到了。”
左良玉咬着牙尽量让自己壮起胆子,虽说长期在外厮混,但是这一次还是不一样,稍不注意只怕就真的要命了。
冯紫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赌。
冯紫英判断现在乱匪如此势大,其中背后若是无人操纵,说不过去,而且也绝非一帮白莲教或者罗教教徒就能掀起这么大声势,特别是能准确的调动城内卫军离城,这显然有黑手。
冯紫英没有心思来关心这临清城内外的种种,那和自己,和冯家没有丝毫关系。
冯家也就是在这里有一个院子而已,几年也难得回来一趟,只要自己能逃出临清回京城,那就一切都不重要了。
至于冯氏一族其他人,和自己家关系谈不上多么密切,大难来时各自飞也很正常。
问题是现在自己出不了城去。
贼匪已经控制了外城,如果按照这个架势下去,内城卫军毫无反应,弄不好贼匪起了势就要动手攻打内城了,内城有粮囤,除非被调虎离山离开的卫军能及时赶回来。
把命运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不是冯紫英的习惯,他已经开始逐渐以前世为官时很多思维来考虑问题。
正因为如此,他的表现才会让冯佑越来越吃惊,但是却在下意识的服从他的安排。
乱匪中肯定是有了解城内内情的人,那么冯宅就注定难逃这一劫,既然摆脱不了,那么就只能以保人为主了。
冯紫英疾步跑进后院。
整个内院都已经按照他的安排动了起来,家什家具都被四处推到乱扔,花盆花瓶也被打烂了几个,零散扔在游廊和房间里。
后花园里的假山被推倒,露出了地窖的洞口,一两锭散碎银子洒落在洞口和石板道上,既不显突兀,但是又能让闯入后院的人一眼就能看见。
“福伯,瑞祥,准备好了么?”
“少爷,都按照你说的,准备得差不多了。”瑞祥脸色潮红,全身却如同筛糠般的哆嗦个不停。
“瞧你那德行,连那小子都不如,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还有爷陪着你呢。”冯紫英撇撇嘴。
“那边呢?”冯紫英走进厢房,“福伯?”
“少爷,真要泼油点火?那一点燃怕是就救不了哇。”福伯脸上露出痛苦犹豫的表情。
这等自家辛辛苦苦守了这么多年的宅子,却要自己点火烧掉,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福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不能看着我们都死在这里吧?房子烧了以后还可以重建,我还琢磨着回去和我爹说,把背后蝎子坑这一片买下来,淘一淘,弄成咱们家宅的内湖,把这里建成一座咱们冯家日后回来避暑的庄园呢。”冯紫英宽慰对方。
“而且福伯你看,这不也是避开了荣华堂这边么?就是把两边厢房烧了也不打紧,这边隔着内墙,所以大部分还是能保留下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贼匪已经席卷而来,很快就会波及到这边了,再不下决断,贼匪一旦闯入,就来不及了。
果断举火点燃整个冯宅两边的厢房,损失不会太小,但是这却是值得的,起码对冯紫英来说,只求保得一条性命即可。
大门被猛地撞开,吓了院子里尚未准备好的一群人一大跳,林黛玉那小丫头甚至尖叫起来,全无先前的矜持傲娇。
是冯佑,两边胳膊下一边夹着一具尸体,皮肤黝黑,手脚粗大,褐衣短衫,看那打扮应该是城外的窑工,当然也就是贼匪了。
这一场骚乱据说就是因窑主承受不起税监定下的杂税而不得不停工,而失去了生活来源的窑工们在苦熬了几个月之后终于熬不住了,加上有人教唆煽动,迅速就演变成了今日的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