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问题我想先问你俩...”看完了信的隆武帝并没有急着和两人讨论信的内容,他需要消化一下庞大的信息量。<br/> “陛下请问。”<br/> “你俩是怎么被认出来的?”<br/> “来宫里的路上纪云大人和我们说了。阳洲的那位,他给我们的是南安候府的腰牌...”钱益无奈地说道...<br/> “怪不得...”隆武帝也没好意思接茬,这事说起来也怪他,毕竟一年就给他升了南安公,也是不怎么合常理。幸亏纪云发现得早,否则钱益二人就被自己坑惨了。<br/> “说来,纪云大人也是有些奇怪,陛下可知道什么消息?”<br/> “不知道。平时上朝时他很少发言,跟他交好的似乎也只有南镇抚使邵纲。我看他脸色一直不太好,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br/> “恐怕是的,但不是有什么隐疾。依臣之见,他好像有读心的神通。”<br/> “如此一来甚好。皇弟的亲信就是朕的肱骨,有了他的帮助想必朕也能早一天亲政理事,摆脱这僵局。钱爱卿啊,皇弟他在阳洲过得如何?”隆武帝论辈分其实比崇祯大了三辈,不过他也不好直接叫人家“皇孙”,毕竟他这皇位都是崇祯帮他弄来的。人家也没死也没退位,叫大行皇帝或是太上皇也都不合适。思前想后,只好管崇祯叫皇弟了。<br/> “回禀陛下,皇上在阳洲一切安好。”这话说得钱益自己都觉得尴尬...一国有两个正统皇帝,这两个皇帝还都互相承认,这是古往今来都没有的荒唐事。只好用“陛下”“皇上”来区分了:眼前的是陛下,海对面的是皇上。<br/> 一番尬聊后,隆武帝也得知了崇祯的情况。崇祯在阳洲大败西班牙人的事情让他振奋无比,看来这位在北京城破之际受到上天感召的皇帝果然深不可测。至于吃了四个月豆芽,见到肉就两眼发红和手下抢着吃这种事,钱益肯定是不会提的。<br/> “皇弟在信中也提了,建议朕招募良家子组织新军。朕也观摩过靖海军的操练,的确是进退有度,秩序井然,严整无比,但良家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招的。我朝自太祖皇帝以降多用卫所兵,天长日久这些卫所兵格骄兵惰、纪律松弛、兵不习战,早就武备驰废了。戚帅的戚家军倒是征募了良家子,戚家军因此无往不利。但戚家军年年征浙兵,浙江已经十室九空了,辽阳一战戚家军更是全军覆没,浙兵一时半会是征不出来了。辽东本身也有川军,但川军随浙军一同没了。此时川地在反贼张献忠手里,一时半会也征不出川军。”<br/> 隆武帝长叹一口气。“眼下朕身边能用的就只有江淮一带的卫所兵,还有南京的京营,这些兵都不堪用。西边还有左良玉的七十万大军,七十万啊!朕几番调他来江淮助战,他却说要守武汉,迟迟不动。”<br/> 说道气愤处,隆武帝将手中的茶碗重重地拍在桌子上。<br/> “眼下我大明最能打的一支兵,竟然是郑芝龙手下的海贼!这是何等的荒谬?...郑芝龙其人,鲜廉寡耻,凶悍异常,端的是一个称职的海贼。清兵主力在北方围城,一时半会南下不得,郑芝龙尚且能为了战功和封赏为大明御敌。等朕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时候,怕是要把这龙椅让给他!而且那帮海贼也只能打顺风仗,待清军大兵南下,这些海贼撑不了多久。到时候说不定会反戈一击,给鞑虏牵马执蹬,做开路的鹰犬!”<br/> 这并不是无稽之谈,《南明史》上写的明明白白,郑芝龙的确就这么做了。隆武帝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被绑了去。<br/> “陛下,阳洲的皇上让属下带个话,眼下还有一只兵能征,而且不用陛下出银子。”<br/> “哦?”不用出银子?这倒是隆武帝急需的,因为他现在和“正史”中没什么两样,除了诏书以外什么都拿不出来。<br/> “为什么要征良家子呢?良家子出身良家,熟习经典,懂得忠君报国,保境安民。良家子操练出来的军队也是行伍严整,进退有度,要远强过卫所兵和充军的罪徒。但眼下当兵要人,种田也要人,能当兵的都是壮劳力。太湖沿岸,两浙,福建,两广这些地方瓶瓶罐罐太多,税收多半要靠这些富庶省份。要是从这些地方募兵,募一个壮丁就要减一分税,实在是得不偿失。从其他地方募兵陛下,朝廷又出不起军饷。但有一个地方除外,那就是徽州。”<br/> “徽州?”这个词其实相当敏感,因为徽州的徽商实在是一只很特殊商帮。<br/> “禀陛下,确是徽州,眼下只有徽州能自愿募集到一支大军来操练了。臣的家里是福建的商人,和徽商打过交道,对徽州的事情知道一些。和其他地方不同,徽州出商人,但徽州本身穷山恶水,无田可种。徽州男丁若考取不了功名,有七成会在外经商。这些在外有所成就的富商们又会反哺乡里,修建祠堂学校,培养族中子弟,提携他们。大部分徽州人都是穷得叮当响,但却念过几年书。若是从徽州募兵,徽商们想必会不吝家财,以助军资。毕竟乱世之中,军人的晋升是最快的。为家中的父老相亲找到了好出路,代价只是花点钱而已,这笔买卖他们不吃亏。”<br/> “你说的朕都知道,但还有些你不一定知道。徽商尤其喜欢考取功名,考取功名以后就会提携子弟。若是落名落孙山,他们就会通过“急公议叙”、“捐纳”之类的方式买个官挂名。徽商一直是官商一体,相互接托。现在朝中的南党人有一多半和徽商有瓜葛。你可要想清楚,若是再在徽州组织一支戚家军一样的大军,那徽州就会集权、钱、兵一体,南党的势力也会急剧膨胀。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日久必生乱。”<br/> “陛下,眼下就算是鸩酒也得喝下去,先解燃眉之急,日后再寻解药吧。徽州若是能自给自足集结出一支大军,这支兵才能真正掌握在陛下手中,不为朝野各派所左右。陛下没有钱,但徽商不需要钱。他们要的是权,是名。而这正是朝野各派给不了的,也是陛下手中的王牌。从徽州募集新军,苏州、杭州、无锡、松江等税赋重镇便不会受到影响,两浙的人丁也能得到恢复。眼下南党膨胀便让他们膨胀吧,压制郑芝龙正需要他们膨胀。若是他们尾巴开始翘了,让东林党罗织案子收拾他们便是。”<br/> “那时东林党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功夫收拾他们?”<br/> “陛下,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南党也不是铁板一块,归根到底,他们的权,他们的官,都是陛下您给的。当年世宗肃皇帝(嘉靖帝)几十年不上朝,由内阁理政。严嵩父子权倾朝野数十年,到头来世宗皇帝一道圣旨就把他们打发回去,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陛下若是想收拾南党,他们还真敢策动武官造反不成?陛下,兵权相权,说到底都是皇权的影子而已。陛下只要把握好尺度,南党人掀不起来风浪来。”<br/> “也罢。疯了,都疯了!崇祯皇帝疯了,我这个隆武皇帝也来疯上一回!事已至此,朕只有破釜沉舟了。皇弟提到的,除了税法要内阁商议以外,别的都可以试试。郑芝龙不是要兵权吗?朕就给你兵权,给到你儿子手里,让他去为大明扫清海疆。东林党不是替商人说话吗?朕就顺着你们的意思,南洋公司是吧?朕准了,尽管下南洋开疆扩土。南党不是要争椅子吗?朕把滔天的权势一股脑砸过去。朕就坐在这金銮殿,看你们三家斗法!”<br/> “陛下...陛下英明。”钱益本来以为只有崇祯脑子“活络”,遇事不决莽一波,说服隆武帝还要花一番精力。没想到老朱家的人一个个都是这样莽,一言不合就押上全部家当,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和别人死拼...<br/> 隆武帝朱聿键,这个注定要中兴大明的男人,从这一夜正式开始罗织他的权势之网,以他的四两之力和手中的皇权拨动三个重若千钧的庞然大物。但织网者,并不止他一人。另一张大网,早就笼罩在南京城的上空。<br/> 秦淮河,烟笼寒水月笼纱。一叶扁舟在秦淮河上飘荡,两岸的楼阁,水中的画舫,那灯红酒绿的世界仿佛和舟内的二人无关。<br/> “邵兄,你怎么看?”夜里,纪云惨白的脸更加瘆人了。不过邵纲早就见怪不怪了,毕竟他的钟馗一样的脸也很吓人。<br/> “实在是,匪夷所思。”邵纲粗短的手指捻着一张信纸,赫然是崇祯写给隆武帝的信!只是信上却没有和纪云相关的东西。<br/> “我也是这么想的。”<br/> “郑芝豹那个草包知道了吗?”<br/> “知情的都料理了。”<br/> “那便好。还指望他挡风呢,我也懒得动手拆墙。”<br/> “怎么办?议一议吧。向北京那边报信?”纪云长叹一口气,在窄小的船舱内舒展开身体。信上的东西对他的震撼太大,他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直到刚才才得以舒缓。<br/> “不必。虽然大明朝气数已尽,但我也不想给鞑子卖命。”<br/> “降都降了,还说这些有个屁用。不过不说也好,南明撑得久一点,办事也方便些。”<br/> “那东西的关键说不定在崇祯皇帝的身上。怎么办?和阳洲那边接洽?”<br/> “凭我们?凭我们两个明朝的叛贼?”纪云指着自己,质问着邵纲。<br/> “大理寺的任务要紧,每当改朝换代我们不都是这么做的?而且这毕竟也是成祖皇帝未完的事业,眼看就要完成了,不能在我们这一辈功亏一篑...”<br/> 纪云打断了邵纲的话“你叛了人家的后代,还跟人家提他的祖宗?我要是他我就一枪崩了你!”<br/> “唉,说这些也迟了。倒是信上有件事我注意到了,鞑子要搞剃发令?”<br/> “嗯。信上说本该今年六月颁布剃发令,孙之獬提的建议。这都九月了,想必是因为南明撑住了,北京那边还在思量要不要对汉人下狠手。”<br/> “传信给孙之獬。剃发令一出,大理寺夷尔三族。大理寺上卿奎木狼。”<br/> “何必呢,都是天命使然。罢了,少卿毕月乌附议。其实寺卿就剩我们二人了,大可省掉这些繁文缛节。”<br/> “多说说吧,记住自己是谁。下面该说什么,记得吗?”<br/> “记得,我的上卿大人。奉天,成仁。”<br/> “奉天,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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