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兴元年二月
青芷端着药碗,轻手轻脚的穿过垂花门,进入院内,刚走上抄手游廊,打眼便看见院里扫洒的小丫头莺儿正小跑着向院门这边跑来。
“莺儿,你跑起来做什么,规矩都忘了么?”青芷稳稳的端着药碗,轻身呵斥道。
只见莺儿面色微红,轻喘着气说道,“青芷姐姐,大娘子醒来了,青荷姐姐已经去孺人院里禀报,嘱咐婢子在听大娘子吩咐,这不大娘子口渴了,婢子正要去给大娘子端盏香汤。”
青芷欢喜道,“是吗?太好了,大娘子都已昏睡好几日了,可算是醒来了。”
虽然很是欢喜,但青芷依然把药碗端的稳稳的,可见是个稳重的,不过她走向大娘子闺房去的脚步却也越发的快了。
进了房里,小心把托盘摆在外厅的桌上,便轻轻往里间走去,打眼便看见一张三进的拔步床。
这床可是郎君找回了大娘子之后,为了补偿,亲自嘱咐孺人给大娘子打的,匠人们足足用了三个月才打出来,这可是大娘子以后的头一份儿嫁妆。
这会儿拔步床的门都开着,床帐也高高掀起挂在两边,大娘子正闭着眼躺在床上。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原本樱红的小嘴这会儿都干燥的脱皮了。
轻叹了一口气,青芷小心的走进床里,轻身唤道,“大娘子,大娘子,你可是醒了?”
只见床上的小人儿听到她的声音,便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道,“是青芷呀reads;!我醒着呢!”
见大娘子真的醒来了,青芷忙欢喜的说道,“大娘子可算是醒来了,这几日可把孺人给担心坏了,您与小娘子一同落了水,您说这大冷的天,可真是危险啊,幸好被及时救上来了。”
听着青芷欢喜的叨叨声,小人儿仿佛还在迷糊中一般,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青芷也没指望小人儿回应她,只是叨叨完之后,又说道,“既然娘子您醒了,就先把药喝了吧,厨下刚煎好,这会儿正好趁热喝。”
说完便往外间走去,却没有看到身后的小人儿正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那表情成熟的一点也不像个雉子。
李云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觉睡醒,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小时后伺候自己的使女青荷,青荷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消失的太久,她差点都记不得她的样子了,若不是她最近时常会想起小时候的事,只怕也认不出她来。
好在青荷见她醒来太过欢喜,也没看出她有何不妥便高兴的说要去给孺人秉报了。
彼时她正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小手在发呆,因此也就没有看见她出去的身影,稍后便又进来一个她叫不出名字的小丫头殷勤的陪在她身边。
因为太过震惊,她不敢露出生色,便找了个借口把那小丫头打发了出去,留自己一个人在房里好想清楚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随后她看着房里的摆设,想起刚才那番情景很久以前似乎发生过,那正是她被认回陈府的第三年,因为与二妹妹起了争执,两人一齐掉进了荷塘里,那时她醒来的时候便是如刚才那样的场景。
这一次落水也是她后来一生悲剧的开始。
这时她还是刚刚被认回陈家,被祖母和爹爹千娇百宠的陈云想,而她的亲身父母此时也都还活的好好的,所有的悲剧都还没有发生。
但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明明记得自己这时早就已经五十几岁了,而且还被关在齐家的家庙里等死,怎么转眼又变成小时后的她呢,难道说她所经历的那些都只是一场梦吗,还是说现在才是一场梦。
狠狠的在大腿上掐了一把之后,那疼痛的滋味显示此时她并不是在做梦。
所以她记忆里那悲苦的一生才是梦境吗?她带着近乎虔诚的渴望想道。
可那么清晰的梦境会是假的吗,而且这时候从没有见过京城的她又是怎么能梦到那么多京城的事情的呢,还有从来没有见过的大伯父一家人,在梦里都栩栩如生,又是怎么一回是呢?
可若不是梦,那她现在醒来再一次见到的小时候的场景又是怎么回事?
脑中思绪一片混乱,李云想抬手敲了敲脑门,想要让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却马上被青芷阻止了。
原来,这时候青芷正好端着药碗进来了,见她正用手敲自己脑袋,忙放下药碗上前阻止。
青芷拉着李云想的小手,说道,“大娘子,可不敢这样打头,这样可会受伤的,您好不容易醒来了,可不能再伤着了。”?
李云想只好收回手,说道,“我知道了,刚才不过是有些头疼,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对了,青荷呢?她去哪了?”
青芷把她的手塞回棉被里,又上前给她紧了紧被子,才说道,“青荷去给孺人禀报您醒来的消息了,这几日您和小娘子可把孺人给急坏了,眼见的不过三日便消瘦了许多,托天之幸,您可算是醒来了reads;!这孺人也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
继母很担心她么?是了,梦境里这个时候,她因为嫉妒二妹妹那件七彩锦缎的百褶裙,便与她争吵起来,因为在荷塘边上,几番扭打,两人都一起落了水。
不过那时她们身边没有什么人,所以这时继母还不知道她们是为了什么落的水,而且当时落水之后,会枭水的她一直拉着不会水的二妹妹,不让她溺水,所以在众人看来还像是她救了二妹妹一样。
梦里她醒来时,二妹妹因为身子比她弱,又过了几日才醒过来,因此在她刚醒来的那几日里,继母还真的把她当做二妹妹的救命恩人一样对待,还亲自照顾了她一日。
现在想来,那时的她因为不敢把实情说出来,却一直享受这继母的殷勤伺候,所以到了后来二妹妹醒来时说出真相,继母便一直视她为仇了。
是了,既然这梦不知真假,那她试验一番不就知道了,记得梦里面二妹妹是在三日后的傍晚申时左右醒来的,这一次看看她是不是还是那个时辰醒来不就能验证那个梦境是不是真的了吗。
还有,她想起自己在梦境里最后一次睡着之前想起的事情,记得是在这次昏睡中醒来之后,又过了几日发生了一件大事,不,应该是已经发生了。
这个国家的皇帝在这个月的的十九驾崩了,若她没记错的话,她醒来的这日是便是十九,再过三日,也就是二妹妹醒来的那日
清晨便有消息传到府里,随后原本在外巡视春耕的父亲便会回到府里。
在这之后,父亲便一直忙着打点回京述职之事,便也忽略了她与继母交恶之事,把府里的所有事情都交给了继母打理,而祖母又年纪大了,也把自己交给继母教养,可继母此时正恨着她,又怎会真心教养她。
当时她年纪小,正觉得这样无人管束更舒服,最后变得越来越任性,越来越虚荣,又一贯会在祖母面前讨巧卖乖,以至于回京之前祖母竟没有察觉她失了教养,直到进了京城吃了很大的苦头才知道反省。
也更是忽略了养了她六年的亲身父母家,等到后来回京之前想起来的时候,才知道那边竟然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与府里走动了。
此时想来不正是她这一次醒来之后,继母不再为她操心的缘故吗?
在这以前,继母因为念着那边把她养到六岁的恩情,便把那边当成正经的亲戚走动,可她醒来之后完全都没有想到那边的家人,更是在那边的大哥来探病的时候直接打发了他,并没有让他进府。
此后她便再也没有听到那边有人上门的消息,也不知是不是继母看她自己也不上心,便绝了替她报答那边养恩的念头,不再把那边当回事。
可能她天生便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吧,即便在一年之后进京之前,知道那边与府里已经一年都没走动,也不过是撇撇嘴不当一回事。
想到后来她落魄之时,家里唯一还活着的大哥,不远千里进京,就为了到齐府要把她接出来带走。
想起大哥那时满头的白发,他才不过是三十岁啊,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一看就知道他的日子过得如何的不容易,她又怎么能真的跟他走增加他的负担。
“哎呀,大娘子,怎么掉起金豆豆来了,是不是怕药苦啊,可别怕,良药苦口,喝了药,大娘子您才能把病养好呢!”
耳边传来青芷满是关心的话语,她从回忆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抬头只见青芷正端着药在坐在绣墩上关心的看着她,并举着小汤勺说道,“来,大娘子,乖乖的,咱们把药喝了啊,喝完了药,婢子就给您蜜饯吃。”